安哥拉兔毛披风

【融冰之线】致 @Seal小海豹 大大生日快乐

     (一)

    铁皮防盗门颤出沙哑沉闷的叩击声,破旧风琴一般,于狭窄楼道内攒动着单调的音符。影眼暂且放下手中工作起身。

    “抱歉打扰了”。敲门的是一墙之隔601室的流星,打招呼时努力展现一个标准弧度的笑容。“今天我打算回来帮着装修,结果发现忘交水费停水了,可不可以······借一点?”

    他提着的铁桶中,乳白色粘稠的油漆严密地凝于桶底。

    “你确信能帮得上?”影眼满心充斥这般想法,话语辗转唇舌间即将出口却被压制下去。他只转头对一旁的核能介绍:“是隔壁的”,接过油漆桶置于黄铜水龙头下,随后坐下继续之前的工作——裁剪刚送到的帆布。

    冰山图案的帆布使房间氤氲的潮热仿若顷刻间由千万个方向散尽。

    601室于三日前开始了对房间的装修翻新,每日清晨7时,皆会有轰鸣声喧杂、缭乱、时断时续。

    然而影眼是值夜班的医生,正需要静谧的上午用以补眠。

    他为此拜访过邻室,也因此首次认识了与自己为邻半载的四个少年之一的流星。

    流星与他三个室友皆为附近艺校的学生,因家距学校较远而合租此处筹备艺考。装修工是室友之一疾电的父母私下所请,他们来探望疾电后,单方面认定出房间过于老旧,于是安排装修工于暑假时节前往。

    房东在此阶段就如同透明人。不过据说他老人家早已知道疾电父母的计划也并不介意——毕竟这座和众社区内的建筑历经了半世纪有余的风霜,比他本人更年长。况且不用他破费,能让房屋有更好卖相何乐不为?

    “他们放假都回家了,只有我在学校附近兼职。”当时流星显然是与室友暂别而寂寥,对着偶然而来的影眼喋喋不休。“就算装修我也照样住,像我只要有个缝隙就可以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“同样是租房住的,都不容易。”影眼终究只留下这句话。

    又能如何呢,定好的装修时间是无法更改的。

    与核能商议后,影眼于网上订了一套最新研发的帆布。产品介绍中描述其能够极佳隔绝噪音与异味,以及”其他一些无形之物”,用法是将其作为墙纸贴合于墙壁。网站甚至还为买家配套了同样材质的窗帘和壁纸,以确保堵住任何可由噪音异味渗入的路径。

    影眼与核能租住之处并未安装空调,而他们所在的L市又恰是位于南方,江河纵横的水城,每逢夏季暑热之时,蒸腾的潮热会使兄弟俩居住的一室半空间化作蒸笼。因而影眼所选的图案为连绵不绝的剔透冰山。冰山上方碧空释放纯粹而单一的蓝,最细小的白纱状云霓也不曾浮动其间。

    虽说新产品功效未经证实,但毕竟有七天无理由退款保障。

    液体攀升至桶六分之五处,流星拧紧在急流冲击下细微抖动的黄铜水龙头,提桶走出卫生间,脚踝因绊住门槛而趔趄,油漆桶顺势荡起,乳白的油漆溅落纯白的冰山图案,显现出突兀的色彩差异。

    “啊,抱歉。我帮你处理一下吧。”流星返回自己住处,取来颜料盘和笔刷,手指制约住棕红的纯木笔杆,顷之加紧挥掷,顷之停滞思索,浸染颜料的笔尖往返于调色盘及帆布,蜿蜒游移切换缓急。流星湛蓝的双瞳聚焦于帆布表侧,眉宇微蹙,专注如架上伺机而动的鹰。

    最末一笔收回,流星松懈了提悬着的气:“其实我也画的不怎么样哈,像我这么多动的人本来就没法长时间坐住练习。”

    异常生动的小海豹自流星笔下逐步变得鲜活,毛发恰如风间飞絮集结而成,双鳍支撑上半身随意抬起,双目犹似夜幕所雕琢,清澈的目光傲然望向冰山顶峰。那并非立体画作,却又似触手可及。流星所言自己不擅描绘显然为谦逊之辞。

    “很可爱。”影眼赞道。而后注意到流星笔杆末端以红色丝线所系的环装物,金属质的表面整齐排列着细密微小的凹陷。“你这个是顶针?”

    “以前我奶奶用的。前年她离开了,针线盒留在家,我就用这做纪念······”流星凝望老旧狭窄、雨痕交纵的双层玻璃窗。

    “抱歉······”闻听此言,影眼一时间归于沉默,略假思索,他将剩余的一块二三平米的帆布折叠好赠予流星,流星也并不推辞。

      (二)

    由睡眠中脱离出的时刻,影眼将手随意抬起轻触墙壁,细微的振动宣告着隔壁装修噪音未止,却未曾穿入影眼耳中。用帆布重新布置房间已一星期,隔音效果无疑是成功的,只要关紧房门,拉上窗帘,房间就仿佛漂流于宇宙的太空舱般隔绝尘世一切喧嚣。

    影眼正准备踏上拖鞋,却见墙壁帆布上的图案有所变化。

    乳白色的小海豹攀爬至房间门上,双鳍覆盖门把手。而影眼清晰记得,帆布刚贴上墙壁时,小海豹是位于距门约半米处。

    惊异间影眼将手掌轻贴于海豹身体,竟有体温般的暖意延伸而来。

    “你不只是一幅画。”影眼思量着。

    然而面对所谓灵异事件,影眼并不过于担忧,毕竟这样可爱的小东西看上去并无危险,更何况这一切只存于画中。

    由房间踏入客厅的时分,单曲循环般的电钻声依旧响彻全楼层,冲击得悬于客厅墙体那一方斜阳余光略有摇曳。

    撒了葱花和鸡肉的白米粥盛放在瓷碗,荷包蛋平置于碟子内。

    核能出门前备好的餐点,只要放回微波炉重新加热即可。

    影眼挥手捞起手机,指尖匆匆掠过屏幕,迟疑片刻按下呼叫按钮。

    “你好,请问是核能吗?”影眼的咬字清晰而不失严谨。

    “影眼?睡醒了?”电话另一端传来问候以及细碎的翻阅文件声。

    “我想······”影眼提起插入粥内的汤勺,看浓稠的米汁淋漓悬下。“以后还是我自己做饭。”

    “不碍事,这些年一直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以后房租我多付两百。”影眼只顾自己说着,汤勺戳在碗壁呈铿锵之音。

    居住在此两年多,三餐都由核能负责,每月房租却是平摊。然而这间房屋为一室半的配置,影眼的房间比核能的大出八平米。

    “怎么自己之前能一直坦然对核能进行‘压榨’呢······”这般忐忑着,影眼毫无迟疑道:“有些事情分清楚比较好,况且我们本是两家人。”

    核能应了一声,想再说什么,影眼却已挂断电话。

    核能徐缓吐出一口气,他察觉出影眼平淡的、毫无任何色彩掺杂的语气,像极了16年前那一天,核能的父亲将这个孩子带进家门。

    “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。”

    当时的核能并不怯生,手中漫画还没放下就前去打招呼,而影眼小心翼翼介绍自己。

    影眼与核能,是由于父母再婚而住在了同一屋檐下,而影眼只比核能年长两个月。

    影眼推门而出,因注意力被思虑所占满,他对小区门口购物归来的人影,以及他拨打手机时略嘈杂的话语声毫无察觉。

    “潜龙啊,还是你够哥们儿。”流星提的塑料袋挤满重峦叠嶂般各种口味的泡面。“这次请我吃饭还借我钱,下个月发工资马上还······哎你说我最近钱咋这么快没了啊,朝家里要了两次都不好意思再开口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因是休息日不必工作,影眼直奔超市。

   (三)

    入夜的社区花园,幽深狂野之态尽显,高低起伏的虫鸣交互撞击,葡萄藤蔓盘根错节,竞相占领竹架攀缘而上。

    影眼半躺在藤下的座椅,躯体沉重得近乎要镶嵌而入。

    座椅下是盛放樱桃的纸箱,鼻翼间是清新苦涩的池水和杂草气息。

    用超市的提款机汇款回老家后,影眼看到超市樱桃正促销。扛着整箱步行一千余米路程返回,登上六层楼方才发觉忘带钥匙与手机。

    核能返回之前,影眼唯有在刚割过草的花园等待。

    “楼道内脏乱从来不管,花园却从不忘打理。果然物业都只做表面功夫吗······”影眼仰望居民楼整齐排列的窗,灯火次第点亮,犹如苍山缝隙间渗露宝藏的光华。

    楼下的庭院就像阴暗的谷底了吧——影眼只感到夏夜应存的温暖被大片扯下,寒凉毫无空隙地挟制自己。

    楼道内声控灯忽而亮起,流星脚步匆匆奔下楼,短袖衫和肥大短裤于他匀称体态上调配出松垮质感,宽大的运动鞋中并未套入袜子。

    “影眼?”流星言语间有些焦躁。“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提包?就是用你上次送我的帆布制作的。”

    影眼自是无从给出肯定答复。

    流星打着手电,大肆翻动院内每一处角落。遍寻无果后,他加紧脚步离开社区。

    不足十分钟后,合众社区刚刷过新漆的铁门处出现核能身影。

    “忘带钥匙了,手机也没带。”影眼起身直截了当描述自己的处境。

    “等多久了?你真是······”发现影眼的一瞬,核能立即关切道。

    “我把这个搬上。”几年从医生涯,将影眼语气锻造得简洁平和。

    影眼从座椅下拖出纸箱,有些许轻而细的蛛丝缠于右手。在作为医生应具备的“洁癖”驱使下,影眼俯身将指尖插入葡萄架后的荷花池。

    所谓荷花池,铺展水面的不过是些马蹄大小的浮萍叶片,托举着枯瘦萎靡的花。影眼于水面激出的微波,被叶下悬浮之物反弹。

    冰山图案的帆布手提包。影眼看得清楚。也许是流星坐在水池台阶歇脚时无意碰落,亦或他人捡到后抛入。

    流星的搜索范围仅限地面,却不曾探向水中。

    影眼耗费半包餐巾纸大致擦干手提包。拉开拉链,见其中除速写本及几根铅笔,就仅有一只棕色皮质钱包。

    干瘪的钱包,其内仅存一叠超市购物小票及数枚一元硬币。

    “和你墙上的帆布图案一样。”核能注意到。

    “先拿上,以后我再找失主。”影眼故作庄重道,内心却被一个声音骤然拉响警报:

    不能直接还给流星。

    之前流星询问时,自己曾否认见过手提包。如果被流星看到包在自己手中,却不见包内的钱,难免会被怀疑私藏金钱。

    登上六楼,影眼的目光曾有一刻驻留于601室房门。

    影眼并不是舍己为人的活雷锋,但举手之劳他往往是乐于付出的。第一次,他选择了对求助于他的人刻意隐瞒。

    “我为何竟会有如此想法?”这句话回荡着,一闪即逝。夏夜将满月清辉流动成粼粼的水,影眼却仿佛听到自己自内而外凝成冰的杂音。

    (四)

    影眼撑开眼睑,确定覆盖自己身上的,恰为由墙壁剥落下的帆布,单人床左侧墙壁暴露出其本质单调而纯粹的白。

    轰鸣噪音未传来——隔壁装修已于四天前结束。

    影眼掀起帆布,起身见绒团般的小海豹再次转换了位置,由墙壁转移到靠墙放置的流星的手提包表面,因空间狭小,乳白的身躯极力蜷缩着。

    小海豹显出疲惫之态,影眼甚至察觉到蓬松绒毛下的微微喘息。

    “下午好,小西。”影眼低声唤道。

    小西是他为海豹取的名字,与"Seal”谐音。

    揉搓脸颊以驱散缠身的倦意,影眼不情愿地扯开窗帘。

    “又该出去了。”这些天来,影眼明确感知到异样的不安于自己五脏六腑中搅动。每次离开房门,便有周身甲胄被连皮带肉扯去的惊惧感,自己仿佛浸于福尔马林中的标本,被外界审视剖析。穿插于人群间让他很不舒服——即使夜间医院人数寥寥,他也极尽所能避开与同事接触,原本在没有患者前来时相互插科打诨,也被例行的标准化问候取代。而待到下班仓惶逃回卧室插紧房门,却感到身体似被镂去一块般空荡无力。

    一次临睡前,他在这种张惶中无意识地伸长手臂,似要冲破什么却最终将手掌贴向墙壁,小西借机伸出轻软的右鳍,与他手掌相叠。

    一人一豹隔着没有厚度的屏障,作短暂的眼神交流。海豹幼崽的双瞳也似幼童般不染纤尘。此后几天这种别样的击掌成了影眼上班前和下班后的例行公事,唯有此时,影眼麻木无感的心坎才有润泽荡漾。

    而此刻小西照常眨动煤玉般乌黑的双眼,却并未伸出鳍,而是蠕动身体前行,手提包随着其动作向房门处一毫一厘攒动。

    “你是让我把包送回去?”影眼大致猜出了小西的用意。

    小西投出期许的目光,乳白的绒毛向四下扩张,较新雪更添一分晶莹。

    但影眼没能敲开601的房门,此时流星正奔波于兼职岗位。

    然而自己工作时间也即将到来,影眼唯有钻入他那辆蓝灰色二手瑞虎轿车。手提包随意放平在风挡玻璃下方,确信不会遮挡视线。

    抵达医院的影眼被主任直接叫去办公室,他在前一天工作中因未能及时与患者家属交流,拿了会致患者过敏的药。万幸的是一位护士发现情况,患者最终脱离危险。

    主任并未将骤雨般的责备施加在影眼头上,近日他也注意过影眼状态不佳,只当他过于疲惫而失误,凌晨三时就打发他提前回去休息。

    晨雾游离着充斥毫不空寂的都市,公路左侧的连沁河两岸整齐排列的路灯串联为晃眼的壳,墨色的河床似是巨蜃裂开的缝隙,雾气又或许是由其至深处抛吐而出,将悬于天际的下弦月溶成淡薄的光晕。

    暗沉如灰烬的路面于辗转的车轮下延伸,至天际与雾色交融。

    “等天亮起来一趟,将包送回去吧。”影眼想着,踩着油门的脚稍稍灌注了更多气力。

    面前朦胧之色猝不及防被一双突兀光束刺破,鸣笛声如雷炸响。

    手提包翻落而下。

    影眼猛将方向盘向右扭至极限,却未能阻止轿车在剧烈的颤动中,将迎面而来的撞击谱写为这座臃肿都市中渺小的一缕叹息。

    白色的团子蓬松着,跃起,攀爬至影眼胸前驻留。

    不行,一动都不能动。

    影眼试探着想要起身,周身却有如被万千只利爪撕扯压制,连呼吸都变得尤为艰难,每吸入一口气,胸口积聚的痛就急于将其挤压而出。

    温暖湿润的感觉逐渐徘徊于左侧脸庞。

    (五)

    网店撤下了所有帆布,已出售的也正进行回收。

    通过跟踪调查和买家反馈,隔绝“无形之物”的副作用过于明显。在房间贴上帆布的买家,大多与家人邻居陷入疏离的境地。

    从流星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,影眼并不意外。他请一位暗中倾慕他的护士调查过,帆布隔绝的“无形之物”,除了噪音和异味,也包含“熟悉”、“信任”,以及“依赖”等只可意会的感觉。

    影眼轻拭左眼处的纱布,双手略有颤栗。

    两周前凌晨3时26分,浓雾。

    影眼的轿车迎面撞上飞驰而来的货车。

    五根肋骨当即断裂,左眼因飞溅的玻璃片刺入而感染,最终摘除。

    据负责调查事故的交警所讲,以当时的车速,影眼能够存活已然是奇迹。安全气囊在撞击一刻来临之前就已弹出。

    “你说你啊,”流星重获手提包后,每天都会以蹭空调为借口前来探望,此时积攒了无尽话语,流畅的字句接连不绝奔跃而出。“怎么想到我会怀疑你偷钱?不可能!”

    “我当时觉得我竟然那么占核能的便宜,整天让他给我做饭。”影眼双手垂于身后撑起身体。“实际上,他曾经和我说过,”

    “我那包里早就没剩几毛钱了嘛,我要找回包是为了那些笔。谁知道用了这玩意儿做的手提包,我连钱的概念都没了,一下就花超支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我们刚认识,核能为我做了第一碗蒸蛋糕,说'当我是兄弟就吃光我做的饭'。后来只要爸妈不在身边,都是他做饭,没想到我们达成了这种默契,他为我做饭做了十六年。”

    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,直至核能敲门进入。

    “墙上的帆布卸下来了,那个网站答应七天之后也可以退款,我觉得可以申请一下。但怕就怕以后还有人装修影响你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到时再做安排。既然眼睛出了问题,以后还是要多听声音呀。”影眼将双手贴于带有消毒水气息的被褥。“帆布先帮我留着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······咱们爸妈已经订好机票,明天就过来。”核能将话语重新组织一番方才说出。他本打算说的是“你母亲和我父亲。”因为帆布造就了他与影眼间的隔阂,这些天他对家人一直是用这样泾渭分明称呼。而随着影眼住院脱离了遍及帆布的房间,这份无血缘的亲情得以迅速回复。

    “他们在电话里说收到你这个月寄的钱了。”核能将盛放羹汤的保温壶放下。”前段时间我忽然觉得,每个月都是你往家里寄钱不太合适,想和你相互分担,却没机会说。现在回想起来毕业那年,你说你是哥哥,要负责养家······自从工作以来,每个月都按时寄钱,没一次迟过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那什么帆布,就算把这些情感消除了又如何?就像我就算对钱变得陌生,每次拿起钱都觉得很爽嘛。”流星的唇舌毫不停歇。“就算你和家人疏远,也不会忘记养家。”

    “是了”影眼心里有这个声音潺潺流淌,温暖如窗外饱满的夕照。

    纵然相互间横生阻隔,多年来对家的责任早已融为生活的一点一滴,出于习惯,影眼仍旧按时为老家寄去分毫不少的生活费,为核能带回最爱的樱桃。即便多年后影眼与核能从合众社区搬离,于这庞大城市拥有了各自的家庭,彼此也不会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冰山图案的手提包置于皮椅上,小西一如之前蜷缩着。虽说流星不再以此包携运物件,探望影眼时却总不忘将之随身携带。最初听到自己笔下的小海豹竟能自行变换位置,流星也惊异万分,不过很快也接受了这个设定。

    出院在即,是时为帆布的去向加以考虑。毕竟由颜料和油漆绘制的小西似乎只有在帆布的画内才可活动自如。

    “不如,”流星建议。“我奶奶说要给新家制作屏风,可以寄过去给她当材料。反正屏风也不占据整面墙,也没啥能隔绝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祖母是离开······”影眼透出诧异。原以为流星祖母已过世。

    “之前我三叔到澳大利亚做生意发了点儿财,说是接奶奶去享福,结果他整天出去跑,让奶奶自己单独住一间房。人生地不熟的,语言都不通,没人能说上话,所以只好整天缝缝补补打发时间。”流星说。“况且小西是出自我笔下,怎么说我也要负责嘛。”

    流星于手提包前摊开手掌作接纳之状,小西毫无抵触携手提包靠近。

    “看来小西也同意。”流星嘴角上扬,揽过包,与核能共同离开医院。二人迈出病房门之前,影眼注意到小西的右鳍举起。

    “再好不过了。”影眼抬手与小西隔空击掌。“有信任的人相伴。”

    他说自己,也在说小西。

    (尾声)

    时光的卷轴驱动着两个寒暑一晃掠过,已被调为白班医生的影眼,在医院拥有了一处可供立足的不大不小的单人办公室,一抹银发自额顶垂落藏匿了左眸。

    由医院返回和众社区,影眼开启信箱,修剪整齐的指甲轻叩那张遥远大陆寄来的明信片。蓝笔勾勒的清秀字迹交杂于横格间。

    “致老友:

    我被悉尼大学艺术学院录取,开学前一个月就飞过去。

    另外,海豹也很适应这里的环境,毕竟靠海嘛。

    对了,我听说了一个传说,说是人在使用物品的时候倾注过很多感情,物品中就可能孵化出精灵,能够替人表达情感之类的,小西应该就是这么来的。所以你猜,是因为我的生花妙笔把海豹画活了,还是因为笔杆上挂着的用过多年的顶针?看来爱能冲破次元壁啊!

    说来奇怪,之前总想出去闯,一离开老家却盼着回去,哈哈。不知小西会不会想家啊,等明年我用手提包带小西回去给你看。”

    明信片背面,印刻着流星祖母公寓的照片。窗外青涛恰似无暇琉璃,纵横的云纹因风扬动,与碧海于极远处汇为一线。

    鹤发老妇靠在摇椅笑颜微舒,流星手肘顶在椅背,面对镜头摆出胜利手势。帆布制成的屏风靠窗摆放,两侧接上了海水图案的帆布,小西畅游其中,甚为惬意悠闲。

    影眼透过照片,仿佛看到两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炎热的暑季。

    尽管密不透风的帆布将自己的房间制约为孤寂的领域,独自栖于房间的时刻,内心最深处仍无止境涌现与人交流的渴望。

    影眼将信反复阅览后,提笔:

    “流星同学:

    其实当年我在贴满帆布的房间里,也时常想起很多人,核能和老家的父母,同事和你。”

    这两年影眼对此传说也有所留意。流星提及的精灵可被人潜藏未能表露的情感唤醒,拾掇这种遗失的心境并交付于其所挂念的对方。

    “因为帆布阻隔,我当时没能将这种情感自然地表达起来,也许小西已经察觉到了。当时我看到小西爬到门上,应该是示意我多加外出走动接触他人。大概当时小西还不具备开门的力量,到后来小西接收了我更多这种情感,最终获得了将整面墙的帆布扯下的能力。帆布离开墙壁,自然会失效了。”

    因小西千百次不懈地将微薄的一己之力付于那无形屏障,最终使得牢牢粘于墙壁的帆布分离。也因影眼涤荡的思绪在帆布的围城中与日俱增,促使帆布如同无法通气的高压锅般,接近于临界点。

    若非仍有所挂念,又何以寻得机会撕破监牢屏障的裂隙。

    “当时我出车祸,也是小西带着手提包落下,提前开启安全气囊。

    也许小西一直在暗中守护我吧。”

    回信最下端,影眼留下新地址。那是影眼最近刚缴纳首付、装修尚未完成的新居,与和众社区相隔四条街。首付七成是老家父母的存款,影眼几年来寄去的钱他们分毫未动。

    “海豹,是一个谜,也是真正的奇迹啊。”影眼收笔的时刻手背触及明信片,照片中屏风位置似有体温般的触感律动而来。

    601室空着,但很快就会被新租客填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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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在后面:

因为小海豹大大画的流星很帅,所以这次反其道而行之,写了个三次元的流星和二次元的海豹的故事,大致就是远亲不如近邻、爱能冲破次元壁这些。

故事标题是《融冰之线》,其实故事里有四处提到了各不相同的“冰”(其中包括水也是冰的一种形态)和“线”。

第一处是影眼买的冰山图案帆布和流星笔上用于悬挂顶针的线,第二处是花园的池水和葡萄藤(当然把葡萄藤比作线太过牵强了),第三处是公路旁的河流与雾气,以及延伸的公路这条线,最后就是流星到澳大利亚之后看到的海水和海岸线。

因为流星将祖母的顶针用线拴在笔上,所以小西的能力也与此有关,如同线一样能够缝补修复带有裂痕的关系,如同顶针能帮影眼阻挡危险,其实影眼出车祸半昏迷状态中,就曾把白色的气囊看成了海豹,觉得像是海豹帮自己挡住了迎面而来的货车。当然流星的画笔也是起到关键作用的,如果不是他在画的时候十分专注,投入情感,对自己的作品负责,海豹也不会活起来。

因为以前一直以为小海豹大大的本命是影眼,所以原设大纲就是以影眼为主角,虽然后来给流星加了更多戏份,结果还是搞得全文看上去有流影倾向,当然他们其实只是普通邻居关系,无论他们相隔的只是一面墙还是辽阔大洋,这种邻里情都是不会变的。
@Seal小海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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